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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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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之下

盛和



盛和沒考上大學,畢業後就跟著她表姐離開林臺縣,去城裏打工了。

那時候過年的車票千金都難求,再是一趟回家的車票抵得上盛和家裏半個多月的夥食費了,所以每逢年關,盛和總是在猶豫中錯過回家的機會。

這一晃離家五六年了,盛和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回家看看爸媽。

回家之前,盛和給閨蜜喬妹家打了一通電話,因為村裏沒幾家安了座機的,喬妹家算一個。喬妹知道盛和要回來,高興得不得了,抱著電話硬是嘮了半個小時。

喬妹說這次她回來的趕巧了,剛好高中那幫同學正籌劃辦個同學聚會,是個找對象的好機會。

盛和才不想參加什麽同學聚會。高中班裏的那些牛馬蛇神,張三李四的,上學那會兒她就看得清楚,沒幾個會成事兒的。

但盛和知道他會去。所以,她還是會去的。

回家的路與記憶裏的沒什麽大變化,只是快要入冬了,兩旁的樹有些禿。

盛和拖著兩包行李,邊走邊左右四周看,仿佛要把這些年錯過的風景都補回來。

剛到家門口,盛和就看見喬妹在堂屋裏坐著等她呢。

看到盛和出現在門口,喬妹撲上來給她一個大大的熊抱。“和子!你可終於回來了。想我沒有?我可是想你想得很呢。”

“哎呀呀,手裏還有行李呢。”盛和嘴上說著有行李,卻一把把包扔在地上,接住撲過來的喬妹。

“想我了沒?”喬妹故作嗲氣。

“當然想,不想你我總是給你打電話做什麽,話費那麽貴。”

聽到盛和如此說,喬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

“好啦好啦,快下來吧,我剛到家,要收拾收拾房間。”

喬妹依舊不松手,得意又撒嬌:“哼~你那麽久回來一次,怎麽還能等你收拾呢,我當然早就幫你收拾好啦,你拎包入住就行。”

“呀!”

喬妹突然松了手,從盛和身上彈跳了下來,拉著她就往外走。

“快走吧,那幫人估計都已經出發了。再不走來不及了。”喬妹說的是同學聚會。

“這才下午一點多,不著急的呀。”

“你忘了,這裏不比城裏,沒有公交車的,我們倆蹬自行車到縣城裏之前一個多小時。快些走吧。”

往縣城的路一段坑坑窪窪土路,一段破損斷裂水泥路,都不好走,顛得慌。

盛和和喬妹一人騎,一人坐,兩個人互相換著騎,不用那麽累。

“和子,你還記得上學那會兒不?你和班裏的學霸野良搞對象,可把我們羨慕得不得了。你們現在還聯系嗎?”喬妹邊蹬車,邊回頭跟盛和嘮嗑。

聽到這個名字,盛和心跳有些加速。

野良,一個讓她愛,讓她恨,又讓她舍不得的男人。

“你看路呀,小心點。”

“好好,那你快說你倆咋樣了。”

“他?他可是大忙人,哪是我這樣的普通人想找就能找得到的。”

“你倆分了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什麽叫不知道?你倆搞對象,你不知道誰知道?那□□崽子是不是欺負你了?”這語氣,喬妹顯然是生氣了。

喬妹和盛和同歲,雖然盛和叫她喬妹,但其實是喬妹一直都像個姐姐一樣護著盛和,看不得盛和受委屈。
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
“你倆的事,你不知道。那你知道什麽?”

忽然,喬妹伸出腳把車剎住,腦袋往前伸望著。

“和子。你看那人像不像是野良?”

盛和順著喬妹的目光看去,故意嗔罵道:“管他是誰?他要是現在出現在我面前,我肯定要給他一巴掌。”雖嘴上說的是狠話,語氣裏卻有難掩的期待。

遠處的那人影越來越近。

來人身材高大,膚色古銅,露在黑色衛衣外面的手臂肌肉勻稱,劍眉濃黑,下頜線硬朗,青黑的寸頭幹凈又利落,這不是野良還能是誰?



她和野良很早就相識,也算是青梅竹馬。

兩個人都互相喜歡,並且對方對自己的心意,兩個人都心知肚明。

盛和一直在等,等著野良親口和她表白。畢竟表白嘛,當然是男人先來。

盛和等了一個月兩個月,一年兩年,從小學等到高中,男方卻好像是那矜持的小姑娘,即不會主動找盛和說話,也不會約盛和出去,更別說表白的話。

每次都是盛和忍不住去找他,主動約他出來玩。

一開始的時候,盛和還很氣憤,氣憤野良遲鈍和他那不該有的矜持。明明是一個大男人,卻總是讓她一個女生主動。但與喜歡之人相見時的幸福感,又讓盛和暫時忘記生氣。

盛和會像其他男朋友一樣,約好見面時,焦急又期待地等待姍姍來遲的野良。約會時,盛和會像男生捉弄喜歡的女孩子一樣,賤兮兮地挑逗野良。久而久之盛和逐漸習慣了扮演情侶裏的男友角色。

盛和可以清楚地回憶起野良對她說過的三次“我喜歡你”。

第一次是她主動告白野良“我喜歡你”後,野良呆呆地重覆了一遍“我喜歡你”,那天他們倆正式成為情侶的第一天。

第二次是畢業那天,她悄悄用口型表白,野良楞楞地盯了她一會,居然傻傻地大聲覆述出來,引得一群人起哄。

第三次是一年前野良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土味表白,對著她比了一通手勢,最後又比出一個愛心,呆呆地說了一句:“我喜歡你,和。”,可愛的樣子讓她笑了好久。

這些蜜戀時光,都是她排解枯燥生活的糖果。在他鄉的那些日子,每每有失落苦悶的時候,回憶以前與野良在一起的時光,絲絲甜蜜回上心頭。最後伴著這甜蜜,她才能安穩睡去,醒來以後就會重新活力面對新的一天。

盛和原以為野良只是比尋常男生在情感反應遲鈍,只要給夠他時間,只要對他傾註自己全部的愛,就一定可以讓他明白她的心意。可野良就好像從生下來就沒有安裝戀愛系統一般,任她怎麽暗示,野良都沒有反應。

去年情人節,她在小酒館裏獨自等了兩個多小時,汽水喝完了兩大瓶。野良匆匆趕到時,隔壁桌的情侶早已經換了兩對。

從野良坐在她身邊的那一刻,旁邊的人就開始竊竊私語,“黃臉婆,真不要臉!”“老牛吃嫩草,不害臊。”“一把年紀了,真有手段。”......各種刺耳的難聽的詞都沖進了盛和的耳朵裏。

而這一刻,盛和那顆一直強大的心忽然破碎掉。

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,只知道鼻子很酸,心裏的委屈仿佛像是海嘯,要把她整個人吞沒。

野良就在她的身旁默默地坐著,幫她擦眼淚,把她攬在懷裏,輕輕地安撫著她。

盛和知道,野良對她是愛的,也知道她被堅定地愛著。就是這樣,就因為是這樣,盛和才一直對自己說,再等等,在等等。

可是現在她不想等了,她很害怕,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青春活力少女,而野良卻依舊是18歲的樣子。

她不明白為什麽每過一段時間野良就會消失,再次出現時,有關消失以及消失前後一段時間的記憶大多也都會消失,有時甚至會忘記他有一個一直等他的女朋友,仿佛被人刪除了記憶一般。所以每當野良消失後再次出現,她都要用好長一段時間適應,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野良就是以前的那個野良。

她不明白為什麽每次跟野良暗示自己想和他想有一個小家時,野良總是呆呆地看著她,最後不了了之。

那天她哭了很久,哭到酒館打樣,野良就這樣一直默不作聲地陪著她。

最後,她哭到快沒有力氣,抹掉眼淚,紅著眼眶看著野良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:“野良,你娶我吧。我嫁你。”說完,就摟住野良,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脖子裏。她不敢看野良的表情,很怕他依舊是呆呆地看著她,一字不答。

“好。等下次我回來,我娶你。”

野良的聲音輕輕的,卻很堅定,剛好落進盛和的耳朵。

“好。我等你!”盛和摟得更緊了。

可野良再次離開之後,再也沒有出現......



“還真是野良。和,你不是說要給他一巴掌嗎,他來了。”

“你小聲點。”盛和輕輕扯了一下喬妹的衣服,示意她停車。掏出身上帶的小鏡子,整理好頭發和並不怎麽精致的妝容。

三人相會在一片樹蔭下。

喬妹單腳著地,支撐著自行車,抱著兩個胳膊一副要看熱鬧的模樣。

其實野良消失這麽久,盛和不害怕他逃跑,她習慣了這個男人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,所以想見他就有意去找,找不到也沒關系,他一定會回來見她的,所以這次重逢就是野良說的“下次回來”了。

盛和回了回神,頭探出喬妹的背後,朝野良賤兮兮地挑眉:“靚仔,好久不見呀!”

野良沒有說話,只是像以前一樣微笑,溫柔卻有邊界。

盛和腳一伸,從自行車上下來,走到野良面前,用不大不小地剛好可以讓野良聽見的聲音道:“這次例假走了好幾天了。”說罷,微微擡了擡下巴,像一個該溜子。

可是野良好像並沒有領會到她的意思,只是對盛和禮貌的笑笑。

“你沒忘記上次說的話吧?”盛和眨著大眼睛,期待野良點頭。

可野良一臉疑惑,什麽也沒說繼續趕路了。

這一刻,盛和的心仿佛沈入大海。

剛才那看似又酷又自在的幾句話,已經用掉了她所有的勇氣。窒息感慢慢上湧,無數的質疑聲沖進她的腦海,不斷盤旋,越來越大,越來越清晰。

盛和自言自語地嘟囔著:“果然,他忘了,他又忘記了。”

“他?被人打失憶了?怎麽好像不認識你?”喬妹盯著離開的野良,好像要把他的背給盯出個窟窿來。

“沒事兒,前兩天拌了兩句嘴,還沒哄好。”盛和笑笑,故作瀟灑。

盛和望著野良的背影,笑容苦澀。

“他這是往哪去?”

“應該是同學聚會吧。”

“那怎麽和咱們反方向?”

“……”喬妹左右看了一圈,一拍大腿,“光顧著說話,騎過地方了。”

“那我們快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回去揍那小子!我看他是活膩味了!”

“哈哈哈哈,好。”

盛和知道喬妹說的是氣話,只是為了讓她開心,不會真的動手。

喬妹心裏為盛和委屈,想揍死野良那個王八羔子,但她也知道盛和習慣了野良一副良家婦女的樣子,肯定舍不得野良被揍,所以她也就嘴上說個快活。

二人哈哈了兩句,一個人蹬,一個人坐,各自懷著心思,往回趕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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